从没见过这样的白山的春天，大团大团的柳絮漫天飞舞，集结在江面上就像铺开的棉被，纠结在花丛底就成了松软的海绵，无处不在，随风流转。我说，家里的春天怎变得跟长春一样？母亲说，白山的春天本就这样。我惊异于自己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出点滴相似的片段，抑或说，成年之后我竟从未真正看家乡一眼。
 

因疫情在家已近半年，记得上次在家如此久住还是十一年前——未上大学的时候，之后便成了匆匆过客，家乡于我不过是寒暑假休憩的驿站。我曾无数次向外省的同学解释，白山不是随便登高远望就能看见天池的秀美，就像内蒙的学生来吉林上学也无需骑马一样。我也曾无数次吐槽，如果地级市可以评为六线城市，那么白山市一定名列前茅。总之就是这样一种略有不甘却又恨铁不成钢的矛盾情感，像极了亲情的样子。但唯有这次，面对凶猛的疫情，这座略显古板与陈旧的城市却爆发出惊人的镇静与定力，成为全中国屈指可数的未曾被病毒侵染的“净土”。
 

2020年1月16日我于长春返乡过年，许久未归的欣喜还未消退，疫情的阴霾就已悄然而至，就像冬日里经久不散的阴云，笼罩了整个春季和往后的日日夜夜。空荡寂寞的街道、零星响起的鞭炮以及偶尔独自奔走的神色慌张的行人……一切仿佛在宣告，这个春节不寻常。记不得从哪一天起，窗外开始循环往复地传来疫情宣传车的广播声，时刻提醒市民朋友防范疫情、从我做起。这种古老的方式仿佛将时光一下子拉回到三十年前，更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落寞小城最后的挣扎。然而，疫情仿佛始终与这片土地擦肩而过，一次又一次告急，一次又一次逃离，人们每天都像在地平线守望，祈祷着眼前的光辉是朝霞而非余晖。而这份幸福又仿佛是丝线，将所有人紧密地联系起来，努力践行自己的责任——与其说在与疫情对抗，不如说更想守住这份荣光。
 

这期间，网络几乎成为我们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手段，每天都能在朋友圈中看到白山工作的同学们分享自己“战役”的点滴记忆。2月5日，街道工作的王同学在风雪中值夜班，小区大爷特地送来热水和泡面，小王感激地热泪盈眶，还跟大爷合影留念。2月9日，邻居阿姨腿脚不好，无法独自上街买菜，鉴于疫情期间一户只派一人出门采购的原则，小区站岗的工作人员二话不说就帮忙把东西送上了楼。3月5日，在防疫站工作的表哥已连续值班站岗一周了，并且因隔离需要无法回家居住。为了让嫂子和小侄女安心，哥哥每天都会自拍发朋友圈。很久没见到爸爸的小侄女就会时常来照片下回复，爸爸你今天在哪里啊、爸爸我的牙活动了、爸爸我都想你了……哥哥也会抽空回复，想你啊甜甜。每每至此，总会觉得眼睛温热却又倍感安心。所谓大爱不空，正是由于英雄逆行的形象来自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者，可能是母亲、可能是儿子、可能是每一个人，而我们正处在他们每时每刻的守护之中。
 

疫情爆发以来，无数次在各种博文中读到与白山防疫相关的文章，主文赞美之词颇丰，而评论质疑之声不断，如“无非是五线城市，哪里有什么人口流动”，“边疆省区，不严重很正常”，“全国防疫措施都一样，没有只是运气好”……当然，评论里亦不乏家乡父老针锋相对，就连我自己也曾亲自上阵驳斥一二。说到底，无非是“我的家乡我说可以，但你不可以”的护短之情在作祟。但更主要的是，我曾亲眼见证了这个城市的人们如何守望相助、何如严于律己、如何用最传统的方式来践行最坚定的意志，而这些都是你们不曾看到的真实。
 

还记得某个夜晚，大雪刚刚停歇，小区内一家三口来到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推起了雪人，仿佛这人间许久未闻的烟火气，温柔了整个冬日。收拾工具准备回家的瞬间，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回雪地里，摘下自己的小口罩戴在雪人的脸上……这一刻，我仿佛看到数九寒冬将去，天快亮了。